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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耿於懷是一件很不健康的事,
更別說這件事,
在我心中發酵了7300天。20年。


那是國小三年級的事(不用反推了啦…20年前我9歲啦!)

我不曉得其他人的小學是怎樣,
那時候我的級任老師就是教國語也教數學也教體育,
導師很風趣,
國語課上生字時總會順帶一些歷史小故事,故事中還夾帶小笑話,
那故事不管是歷史還是笑話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們著實很愛上導師的課。


也是我的羽球啟蒙老師。

其他班級的體育課都是去跑操場,
我們班總是在禮堂折返跑熱身後,
接著就是進入瘋狂的羽球時光。

所謂的瘋狂,就是明明體育課只有一堂,
導師常常跟同學PK到忘情的多送我們一堂,
這對物慾食慾不高而且總是按表操課的小學生活來說,
更甚吃完冰棒後發現「再來一支」的快感。

那時總覺得羽毛球很聽導師的話,
要打多遠就有多遠,而且完全不敢叛逆的出界,
跳殺球的技巧更是讓我們這群小三(此小三非彼小三)見証神乎其技,
每每總是毫不吝嗇的奉獻目瞪口呆及「哇嗚~」的驚呼聲,
在那個不懂三七二十一的年代甚至覺得導師流的汗都是香的。

幽默的導師,打球帥氣的導師,
更過份的是白面書生型的導師還真的長得很帥。
欣賞甚至崇拜他,根本就是比長水痘還來得必然。
(放心,這完全涉及不了什麼師生戀,20年前哪有那麼早熟?)


三年級下學期家裡發生一些事,我轉學到阿嬤家的小學,
讀了一學期之後,四年級的上學期又轉回原校原班。
小孩子的世界很難懂,
明明在轉學時同學們還難分難捨的哭得淅哩嘩啦,
隔了一個學期後再回到原班級,一切都變了。

變成「你是從別的地方轉來的」,
變成「你跟我們不是同一國的」,
從一年級就一直同班到現在的原班人馬,
短短一個學期的時間就可以劃分楚河漢界。

所以,我被排擠了。

小學生排擠人的方式,現在想想其實滿幼稚的,
不外乎下課時站在窗邊朝坐在裡面的被排擠人丟橡皮擦,
把你的文具藏起來、在你的抽屜塞滿垃圾、拉你的椅子不讓你坐…等等等等等等等…
我見過更惡劣的還有灌沙子進被排擠人的飲料中,
被排擠人誤食後狂哭,但伴隨旁邊人的大笑。

以上,我都沒遇過,因為老娘我從小就是個悍娘子,
我非常懂得以牙還牙典型就是個重視公平交易的天秤座。

但該來的還是躲不掉。

轉學回來上課沒幾天,有一次上導師的課,
班上有個較溫馴的同學哭紅了眼(暫且稱她為溫同學),老師詢問後才知道她的書不見了,
要大家幫忙找找她的書掉在哪了。
老師問了溫同學的左鄰右舍,有沒有人看到她的書,
故事的高潮來了,
左邊的同學說:「我看到XXX剛剛下課時坐在溫同學的位置上。」→那個XXX是指我。
老師又問了右邊的同學。「我有看到XXX拿溫同學的書。」→那個XXX還是指我。
老師很生氣的叫了XXX,也就是叫我,問我有沒有拿溫同學的書,
可以想像我當時的感覺嗎?我當然說沒有,並且翻著書包以示清白。

震怒的老師再次詢問全班:「你們有人看到XXX拿溫同學的書嗎?」
一片沈默。
於是老師點名了坐在溫同學後方的女生:「你說,你有沒有看到XXX拿溫同學的書。」
這時候這個被點名的後同學畏畏縮縮的站了起來,
眼睛十分恐懼的看著右同學跟左同學(這種時候就像八點檔一樣永遠只有被害者看得到壞人的眼神在暗示對方加害)
「有…」→這個”有”非常的小聲也非常的恐懼,讓老師感覺後同學的坦白可能會遭遇我的報復一般。
「我…有看到XXX拿了溫同學的書…」

在那個體罰是正統必修課的時代,我被怒不可遏的老師叫到講台前,
手持椅子拆解後的木板條質問:「你為什麼要拿溫同學的書?」
「我沒有!」
「大家都有看到了,你還說謊!?」
「我真的沒有拿!」
一把拉過我的左手,第一下木板啪的一聲落在我的左手心上。
我聽到左同學跟右同學及各個角落傳來的竊笑聲。
「你把人家的書拿到哪裡去了?」
我雙眼直視這個我非常崇拜的老師。「我真的沒有拿!」
第二下木板落下來,真的很痛…
「你還不承認!」
「我沒有拿就是沒有拿!」

我很倔強,真的。
而且我真的沒有拿。(寫到這裡…我眼眶都溼了)

有人試過手心都紅腫了還繼續挨板子的嗎?
都過了20年了我依舊可以記得那種熱熱、麻麻、剌剌痛的感覺。

老師非常生氣,非常生氣,
第三下、第四下、第五下。
除了痛,我非常難過非常的難過,眼前這個聖人老師為什麼不相信我?

一共五下,我第一次看到手心可以腫成這樣。那個時候我十歲。
我很倔,我不認罪,但痛覺讓我原本直勾勾盯著老師的眼睛也低頭往下垂,
那也是第一次,眼淚可以不經過臉頰就直接落在地上。

「回去!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惡劣的學生!」

下課後,我看到左同學拿出溫同學的書笑兮兮的歸還給溫同學,
溫同學是真的不知情,她的哭紅眼是真的以為自己的書不見了。


十歲就體驗何謂禍不單行。

跟鄰居一起去鄉里的圖書館借了書,鄰居忘了帶自己借書證,登記在我的名下。
在經過一間私立幼稚園時,看到兩個隔壁班的男生從裡面跑出來,
一般假日都是大門深鎖的私立幼稚園竟然沒鎖門,
好奇心驅使我跟鄰居進入,
私立幼稚園的遊樂區很誘人,我跟鄰居就坐在旋轉地球儀裡玩了起來,
沒多久有人來了,看到是園區的老師我跟鄰居拔腿就跑。

星期一早上,我被導師叫到辦公室,
好可怕…那間私立幼稚園的園長竟然一路找到學校來了!
拿著那本鄰居借的書,查到這本書的借閱人是我(在逃跑時鄰居把這本書掉在園區了)
跟老師告狀說我那天進入了他們的園區,
而.且!
他們有一個手繪電子式畫板不見了!

我跟老師承認我的確有進入園區,但我沒有拿任何的東西!
甚至我解釋在我們進去前有兩個男生從裡頭出來,
但,誰會相信我?

一個幼稚園園長到學校來告狀,
這對一個尚不懂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年紀是多麼大條的事情?!

這次我沒有被打,因為園長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我偷了他們的東西,
可是,我得到了一個比挨五下板子還要痛上好幾倍的懲罰,
永遠也忘不了在我心中占據崇高地位的老師,
用一種極度鄙棄,萬般厭惡的眼神看著我,
以一種生氣到不想再多什麼的口氣對我說:
「你變得這麼壞,乾脆不要轉回來!」


從此之後,上國語課,數學課,
我再也不敢抬頭看黑板上的老師;
每次上導師的課,都有一種莫名想逃避的心情,
縱使那曾經是我非常喜愛的時光。


小時候我成績還不錯,也常代表學校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
在班上也是幹部常客,也算是老師常點名回答問題的人物之一。
有人可以體會這種心情嗎?
一個原本器重你信任你的人,
一個你非常景仰崇拜的人,
突然這個人對你非常的厭惡,
覺得你糟糕到極點,的心情?


帶著逃避及被鄙棄的心情升到了高年級,換了班導師,
終於不用再直接面對那樣的冏況,
但那個痛,始終在我心中徘徊。

每一年教師節,我總會提筆想寫信給老師,
買了卡片,不知從何寫起;
買了信紙,寫了幾個字又揉掉重寫,重寫又揉掉。
每一年。

我常自問自答,寫信給老師,有什麼意義?
他還記得嗎?這對他來說又沒什麼。


每一年。持續到去年。

去年的九月,終於,我寫了一封信給老師,
平鋪直敘帶點喜感的方式,我終於完成了這封信。
也寄了這封信。


老師有回信嗎?


截至目前過了七個多月,沒有。



坦白說,我沒有失望。
在寫完那封信,我有一種舒坦的感覺,
在寄出前我也不預設老師會不會回信,
也許,他全然忘記我了,
也許,他也想不起來那些事是哪些事,
也許,他不知道該回什麼。


很多也許,沒有答案,
但我再也不用過著每年提筆又放的教師節,
當信寄出去的那一刻,
我釋放了多年的耿耿於懷。



也許,我只是想讓自己好過,
然後,還給過去的自己一個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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